夜色像一张巨大的，没有一丝星光的网，悄无声息地罩下来，把那幢老旧的别墅彻底吞噬了。窗里透出的灯光，只有一盏，孤零零地亮着，像一只睁到疲惫的眼睛。屋子里，属虎女——我叫她一声“丽姐”吧，虽然她从未允许谁这般亲昵，但此刻，我心里就这么叫着——正坐在摇椅上，手边放着一本翻了好几页的书，却久久没有再动一下。茶杯里的热气早已散尽，茶水也凉透了。这就是她的晚年，一幅看似宁静，实则写满了孤独与无依无靠的画卷。
我认识好几个这样的属虎女。她们年轻的时候，哪个不是风风火火？眼底有光，步履带风，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去征服什么。她们不信命，更不信女人就该困在锅碗瓢盆里，她们要的是广阔天地，是自己的名字被镌刻在某个显赫的位置上。丽姐就是其中翘楚。她年轻时是出了名的“拼命三娘”，在那个男人主导的行业里，她硬是凭着一股子谁也挡不住的闯劲，杀出了一条血路。多少次，她为了一个项目，可以在办公室里连轴转三天三夜，眼睛熬得通红，但只要一站到谈判桌前，她就又是那个气场全开、锐不可当的女强人。那份自信，那份桀骜，让人既佩服又生畏。
可是，这世上的事情，常常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。当她把所有的精力、所有的才华、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事业上时，留给生活、留给情感的，就所剩无几了。身边不是没有追求者，但她眼光太高，或者说，心气太傲。一般的男人，她看不上；太强的男人，又让她觉得被压制，不自由。她总说：“我这辈子，只为自己活，谁也别想束缚我。”话是漂亮，可到头来，连个能束缚她，也愿意被她束缚的人都没寻到。一次次轰轰烈烈的爱情，总是因为她的强势，她的独立，她的不妥协而黯然收场。男人们抱怨她“太像个男人”，不懂温柔，不解风情；女人们羡慕她的自由，却也暗自庆幸自己不用承受那份过分的强大。
我总觉得，属虎女的骨子里，住着一头真正的猛虎。它让她们拥有令人艳羡的勇气和力量，但也让她们难以真正地与人亲近。她们习惯了独断专行，习惯了发号施令，习惯了在每一个决策中都握有最终的控制权。这种性格，在职场上是利刃，所向披靡；可在家庭里，在亲密关系中，却往往成了伤人伤己的钝刀。子女呢？丽姐有个女儿，也是个顶顶优秀的女孩，被丽姐按照自己的模板精心雕琢出来。可母女俩的关系，与其说是亲密，不如说是较量。一个像燃烧的火焰，一个像冰冷的钢铁，互不相让。女儿成年后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远走高飞，每年只在固定的几个节日，像完成任务一般打个电话。言语间，客气而疏离，仿佛隔着千山万水。
年岁渐长，身体机能不可避免地衰退。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精力和体魄，在岁月的侵蚀下，逐渐变得脆弱。丽姐有一次摔倒在浴室里，挣扎了许久才勉强爬起来。冰凉的地砖，无人的房间，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，让她生平第一次感到巨大的恐惧。她想给女儿打电话，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，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。她不想让女儿看到她虚弱的一面，更不想听到女儿带着怜悯的问候。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，哪怕到了这份光景，依然不肯低头。
有时候，我会在公园里看到一些晚年的属虎女。她们往往衣着考究，打理得一丝不苟，即便头发花白，脊背也挺得笔直。她们可能在晨练，可能在散步，但眼神里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冷。她们会和同龄人客套地打招呼，却很少能看到她们与谁亲密地挽着手，低声耳语，分享家长里短。那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距离感，是她们自己筑起的城墙，也是她们的命运。别人看她们，觉得她们独立自强，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助。谁会去问一个看起来什么都搞得定的人，你是不是需要一杯热水，一句关心呢？于是，这份不被“需要”的感觉，就像潮水一样，一点点地淹没了她们。
无依无靠，不单指物质上的匮乏。丽姐不缺钱，甚至可以说，她的存款足以让她过上无比优渥的生活。但财富换不来一个午后有人陪你闲聊的温情，换不来生病时一碗热粥的熨帖，更换不来午夜梦回时，枕边那一双紧握着的手。我见过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，对着一桌精心烹制的菜肴，却食不知味。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家庭剧，屏幕上是其乐融融的场景，反衬得她周遭的空气更加凝滞，更加冰冷。那份孤独，不是一个人吃饭、一个人睡觉的表象，而是灵魂深处无人懂得、无人回应的空洞。
也许，对于一些属虎女而言，这种结局并非完全不可预料，甚至可以说是她们自己选择的。她们的一生都在追求极致的自由和独立，害怕任何形式的束缚和依赖。她们活得轰轰烈烈，活得精彩绝伦，却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当潮水褪去，铅华洗尽，剩下的只有海滩上被冲刷得光秃秃的礁石，孤零零地矗立着，任凭风吹雨打。她们曾是那片海域的王者，但到了最后，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看海人。
这让我不禁思考，人活一世，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？是功成名就的辉煌，还是细水长流的温情？对于属虎女们来说，她们拥有了前者，却往往错失了后者。当生命走到尽头，回首往事，那些曾经的荣誉和掌声，在清冷的暮色中，会不会也变得像一堆无人在意的灰烬？而那些被忽视、被推开的温情，会不会在心头，留下永恒的遗憾？
丽姐的摇椅还在轻轻晃动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，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，一个关于强大、关于孤独、关于无依无靠的晚年故事。窗外的月亮，透过云层，投下淡淡的清辉，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，像一层薄薄的霜。我知道，她还在醒着，或许在回忆，或许在思考，又或许，只是在静静地品尝着这份无人分享的夜晚。这份孤独，是她们的宿命，也是她们用一生的锋芒，雕刻出的独特印记。让人心疼，却又无从介入，只能远远地望着，一声叹息。
